第二章

迪耶德赫在水下深处不断翻滚时，她感觉自己肺都要炸了，极度渴望空气。她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却只能随着水浪翻滚，她的世界完全颠倒。她现在最渴望的就是来一次深呼吸，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呼唤着氧气，然而她清楚如果现在呼吸的话只能意味着死亡。

她闭上双眼开始流泪，泪水和海水掺杂在一起，她很想知道这地狱一般的处境什么时候才能终结。马尔科现在是她思想的唯一慰藉。她曾在水中看到他，能感觉到他正握着她的手，她转身，用手摸索着他。然而，她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涌起的泡沫，水压使她不断地下潜。她怀疑马尔科早已死去。

迪耶德赫想要哭，然而疼痛压制住了脑海中任何自怨自艾的想法，使她想要继续活下去。正当她想着海浪不可能更大时，她突然被撞到了地面，整个海浪的冲击和地面的阻力使她感觉身体上面承受了整个世界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这是多么讽刺，她想着，她居然死在了她的家园，死在由潘德夏的加农炮制造的浪潮之下。她宁愿选择其他的死法。她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几乎任何的死法–除了溺死。她无法承受这巨大的疼痛，她无法张开嘴巴，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呼吸。

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虚弱，向疼痛屈服–接着，当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就要闭上时，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她忽然感觉自己在迅速地向上旋转，浪潮以之前冲击她的同样的力量在将她托起。她像箭一样向上射去，冲向海面，阳光就在眼前，水压使她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令她吃惊的是，片刻之后她浮出了水面。她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在此刻无比感激生命。她喘着气，享受着这一切，然而片刻后，令她恐惧的是，她再次被冲入水下，然而这次，她有足够的氧气坚持更久，而且这次浪潮并没有把她冲到很下面。

她又开始上升，浮出水面，在再次被冲入水下前，大口吸着空气。每一次情况都有不同，浪潮越来越弱，当她再次浮出水面时，她能感觉到海浪已经来到了城市的边界，并且正在减少。

迪耶德赫很快发现自己越过了城市的边界，经过所有那些伟大的建筑，现在这些建筑都已经处于水下了。她又被冲入水下，然而这次非常缓慢，她甚至可以在水下睁开眼睛，看到那些曾经矗立的所有建筑的废墟。她看到许多尸体像鱼一样从她身旁飘过，这些尸体死时的表情再一次出现在她脑海。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迪耶德赫终于永远地浮出了水面。她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力气来对抗那最后的，衰弱的海浪，不会再被卷入水下。来自港湾的水深入内陆，到这里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肆虐的地方了，迪耶德赫很快感觉自己被海浪冲到了一个长满草的野地，海浪退了下去，将她独自留在那里。

迪耶德赫趴在湿透了的草地上，不断呻吟着。她还在喘着气，她的肺非常疼痛，尽情享受着每次呼吸。她终于慢慢地抬起头，回头看到曾经伟大的城市现在只剩一片汪洋。她认出了最突出的钟塔，高出了水面几英尺，而当初它的高度曾经有数百英尺。

迪耶德赫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她脸朝下瘫倒在地，让疼痛侵扰着全身的每一处。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移动。

片刻后她很快入睡，在世界一个偏远的角落里微弱地呼吸着。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活了下来。

*

“迪耶德赫。”一个声音传来，非常温和。

迪耶德赫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看到现在已经是黄昏。她衣服湿透，全身冰冷，她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接着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迪耶德赫抬起头，看到马尔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还活着，她对此万分惊喜。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和虚弱，就好像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一样。然而他还活着。不知怎么回事，他居然也活了下来。

马尔科跪在她旁边，微笑着用难过的双眼望着她，他的双眼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炯炯有神了。

“马尔科。”她弱弱地回答，对自己粗糙的声音感到吃惊。

她注意到他脸上有一条伤口，关心地伸出手去。

“你看起来和我一样糟糕。”她说。

他搀扶着她站起来，她浑身是伤，没有一处不疼痛，手上和脚上到处都是口子。然而当她试着活动四肢时，发现它们至少没有断。

迪耶德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望着身后的情形。她恐惧地发现，这简直是个噩梦：她深爱的城市已经不存在了，成为了海洋的一部分，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钟塔伸出水面的部分。在视野的远端，她看到黑色的潘德夏舰队正在朝内陆驶来。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马尔科焦急地说，“他们过来了。”

“我们能去哪？”她无助地问。

马尔科茫然地盯着她，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迪耶德赫看着落日，试图去思考，耳朵有些充血。她所认识的每个人都死了。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活着的目标，也无处可去了。当你的家园被毁后？当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到你身上时？你还能去哪里。

迪耶德赫闭上双眼，摇晃着脑袋，期待能够什么也不去想。她清楚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她父亲的士兵也都死了。她生命中所认识和深爱的人都死了，这些都拜潘德夏所赐。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了。还有什么可以继续下去的事业和目标呢？

迪耶德赫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想到她的父亲，她崩溃地跪倒在地。她伤心地哭泣着，真想死在这里，真想自己已经死去，她诅咒让她依然活着的上苍。为什么她没有死在海里？为什么她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被杀死？为什么她要忍受生命的痛苦？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感到了一丝慰藉。

“一切都会好的，迪耶德赫。”马尔科温柔地说。

迪耶德赫尴尬地向后退去。

“对不起，”她最后泣道，“只是…我的父亲…现在我什么都没了。”

“失去了一切，”马尔科同样声音沉重地说，“我也是。我也不想继续下去。但我们必须活下去。我们不能躺在这里等死。我们会使那些死去的人蒙羞。会使他们为之奋斗的事业蒙羞。”

一阵长长地沉默过后，迪耶德赫慢慢地站起来，意识到他是对的。而且，当她抬起头看着马尔科的棕色眼睛时，发现他正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她感觉自己还拥有某人。她有马尔科。她还有她父亲的精神，她父亲正在天上看着她，希望她变得更强。

她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来。她的父亲希望她变得强大。她意识到顾影自怜毫无用处。她死了对谁都没有帮助。

她盯着马尔科，可以看到更多的情感–她同样可以看到他眼神中的爱意。

迪耶德赫的心怦怦直跳，下意识地身子前倾，给了马尔科一个吻。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所有的担心都消失了。

她慢慢地回到现实世界，震惊地盯着他。马尔科同样看起来非常吃惊。他抓起她的手。

在他拉起她的手后，她感觉充满希望，她因为受到鼓励而思路变得清晰–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形成。还有其他人，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去寻找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凯拉。

迪耶德赫突然感觉充满希望。

“我知道我们需要去哪里。”她兴奋地说。

马尔科疑惑地望着她。

“凯拉，”她说，“我们可以找到她。她将帮助我们。无论她在哪里，她一直在战斗。我们可以和她并肩作战。”

“但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他问道。

迪耶德赫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回答，“但凯拉总是有办法活下去。她是我所见过的最强大的人。”

“她在哪里？”他问道。

迪耶德赫回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到凯拉的时候，她正前往厄尔塔。

“厄尔塔。”她说。

马尔科惊讶地望着她，眼神开始变得乐观。

“看守人在那里，”他说，“还有其他的战士。他们可以和我们一起战斗。”他兴奋地点头，“一个好主意，”他补充说，“在塔里面我们会很安全。而且如果你的朋友在那里，那么就更好了。从这里大概只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必须赶快。”

不再多说，他抓起她的手，两人一起出发了，当他们进入森林时迪耶德赫开始变得乐观，他们朝着远方的厄尔塔前进。

第三章

凯拉绷紧神经，身处一片火海。火焰以极快的速度升空和熄灭，变幻着不同的颜色，抚过她露在外面的双手。她能感受到它的强度，感受到它包裹着她，将她全部包围。她知道死亡就在眼前，然而她也无路可走。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有一种平静的感觉。一种生命正在终结的感觉。

她透过火焰朝外看去，看到了她的母亲，正在视野另一端的远处的某个地方等着她。她感到平静，因为她知道最后她将进入母亲的怀抱。

我在这里，凯拉，她喊道。到我这里来。

凯拉被困在火焰里，只能够辨认出母亲的脸庞，几乎是半透明的，部分被一堵升起来的火焰墙挡住。她朝着噼啪作响的火焰更深处走去，直到周围全部被火焰包围。

一声咆哮划破长空，甚至盖过了火焰的声音，她抬起头，充满敬畏地看着到处是龙的天空。他们绕成一圈尖叫着，她看到一头巨大的龙咆哮着冲向她。

凯拉感觉她的死期到了。

当龙靠近时，它伸出爪子，突然她下方的地面开始下陷，凯拉也跟着向下坠去，极速进入到处是火焰的地面下方，她清楚她永远不可能从这里逃走。

凯拉突然睁开双眼，艰难地呼吸着。她看向周围，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感觉身体没有一处不疼。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面颊浮肿，心怦怦直跳，当她慢慢抬起头时，她感觉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她的脸上到处都是泥土。她意识到自己正趴在泥地上，当她张开双手将自己撑起来时，她试图将脸上的泥土拭去，同时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一声咆哮传来，凯拉抬头惊恐地看到天空中真实的一幕。天上到处都是各种形状，大小和颜色的龙，所有龙都在盘旋，尖叫和喷火，看上去非常愤怒。她看到有一条龙猛地扑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团火焰。

凯拉看向周围，当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界时心忽地一沉：安卓斯。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本来趴在西昂身上飞行，冲回安卓斯来救她的父亲，然后被空中的一群龙攻击。他们犹如凭空出现一样，和西昂撕咬，将他们甩向地面。凯拉意识到她之前肯定昏过去了。

现在她注意到了热浪，可怕的尖叫声，以及混乱的首都，她看到首都处于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尖叫着四散逃命的人们，身后的火焰像暴风一样席卷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凯拉听到粗重的喘气声，心痛地发现西昂就躺在旁边，在他身体的一旁，鲜血从他的鳞屑中喷涌而出。他的双眼紧闭着，他的舌头从嘴巴中伸出，看上去正在失去生命的迹象。她意识到他们依然还活着的唯一理由是他们被一堆碎石覆盖着。他们肯定被扔进了一栋建筑，建筑物倒塌在他们的上方。至少这成了他们的保护罩，遮住了空中那些龙的视线。

凯拉清楚她必须尽快和西昂冲出这里。离她们被发现剩不了多少时间。

“西昂！”她催促道。

她呼吸急促地转过身，身上压着碎石，最后她终于将一块巨大的碎石从背上移开，使自己能够自由活动。她急忙冲向西昂，发疯似地将他身上的石头搬开。她成功地推开了大部分的瓦砾，然而试图推开他身上的大石头时，却毫无效果。她不断地用力推着，然而无论她多么使劲，石头却岿然不动。

凯拉又跑过去抚摸着西昂的脸，绝望地想要唤醒他。她抚摸着他的鳞屑，看到他慢慢睁开双眼，她不禁松了口气。然而他又闭上了眼睛，而她则摇着他的头。

“醒醒！”凯拉哭诉道，“我需要你！”

西昂的眼睛再次微微睁开，然后转过头看着她。当看到是她时，他眼中的疼痛和愤怒在慢慢褪去。他试图站起来，但显然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石头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凯拉更加拼命地推着石头，然而依然毫无反应，她开始有些崩溃地哭泣起来。西昂被困住了。他会死在这里。她也是。

凯拉忽然听到一声咆哮，抬起头看到一头有着尖尖的绿色鳞屑的巨龙发现了他们。他愤怒地咆哮着冲向他们。

别管我。

凯拉听到有个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西昂的声音。

躲起来。远离这里。趁现在还来得及。

“不！”她哭着摇了摇头，拒绝离开他。

走，他催促道。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死好了！”她泣道，已经铁定了心要留在这里。她不会抛弃她的朋友，永远不会。

天空暗下来，凯拉抬头看到巨龙冲下来，张开双爪。它张开嘴巴，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她知道她肯定活不成了。然而她早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她不会抛弃西昂。死亡会带走她。但她不会表现的怯懦。她不害怕死亡。

她害怕的是不能好好地活着。

第四章

邓肯蹒跚着和其他人一起跑过安卓斯的街道，试图跟上艾丹，莫特利和那个年轻女孩卡桑德拉的脚步，同时艾丹的狗怀特，则在身后催促着。他的一只手臂挂在他非常信任的指挥官安温的身上，安温的新侍从赛普汀则站在旁边，帮助他继续前进，很显然安温的情况也不怎么好。邓肯可以看到他的朋友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救他，这令他非常感动。

这群衣衫褴褛的人沿着安卓斯被战争破坏的街道徐徐而行，周围非常混乱，他们处境非常危险。一方面，邓肯因为能够获得自由而松了一口气，并且非常开心看到自己的儿子，以及感激这些人。然而当他看向天空时，他同样觉得自己离开那座牢房后将开始真正的死亡之旅。天空中到处都是盘旋的龙，他们不断俯冲下来，喷出炙热的火焰，摧毁着这座城市的每一栋建筑。整个街道都被点燃，挡住了这群人的任何叉路口。随着越来越多的街道被毁，要从这个城市里逃跑的可能性也越来越低。

莫特利显然对这些街道非常熟悉，他敏捷地带着他们，拐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四处寻找着捷径，成功地避开一群群潘德夏士兵，这些士兵是他们逃跑路上的另一个威胁。然而尽管莫特利非常狡猾，但依然不能避开龙的攻击，当他拐入另一条小巷子时，忽然四处都燃烧起来。他们只能停住脚步，面对着高温，选择后退。

邓肯汗流浃背地望着莫特利，让他没有丝毫安慰的是，这次莫特利尝试了每一条路，面露惊慌。

“这边！”莫特利最后说道。

他转身带着他们沿巷子的另一边走去，他们躲藏在一条石拱桥下，以免被一条正在喷射火焰的龙给发现。

邓肯边跑边看着这座伟大的城市被撕得粉碎，这个他曾经深爱和守护的地方。他不禁想到艾斯卡隆可能永远也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了。他的家乡被彻底地毁灭了。

忽然身后有喊声传来，邓肯瞥见有数十个潘德夏士兵认出了他们。他们正沿着街道冲过来，靠近他们，邓肯清楚他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也不可能跑得过他们。城市的出口依然很远，而且他们也来不及了。

一阵隆隆声传来–邓肯抬头看到有条龙正用爪子击毁城堡的钟塔。

“小心！”他喊道。

他冲上前推了艾丹和其他人一把，刚好避开了正落下来的塔楼废墟。一块巨大的石头掉在他们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扬起一片尘土。

艾丹抬头看他的父亲，眼神中充满震惊和感激，邓肯则对救了自己的儿子一命感到满足。

邓肯听到了含混不清的喊声，他转过身来激动地意识到至少这些石头挡住了身后的追兵。

他们继续跑着，邓肯则继续努力跟上他们，他虚弱的身体以及在牢房里所受的伤害不断折磨着他；他还有些营养不良，浮肿以及疲惫，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然而他强迫自己继续活下去，如果没有其他理由的话，那么这么做可以让他的儿子和他的朋友继续活下去。他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们拐入一条狭窄的街道，并抵达了一条分叉的小巷子。他们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莫特利。

“我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卡桑德拉朝莫特利喊道，显得非常失落，“而你甚至不知道前方是什么！”

莫特利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显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沿着这条路下去曾经有个妓院，”他看向右边的路说道，“它通向城市的后面。”

“一座妓院？”卡桑德拉讥笑道，“记得的店铺可真不错。”

“我不在乎你记着什么店铺，”安温补充说，“只要它能通向外面。”

“我们只能祈祷它是通的。”艾丹补充说。

“我们走！”邓肯喊道。

莫特利又开始跑起来，转向右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前走去。

其他人也拐弯跟了上去，当他们一起穿过首都荒芜的黑色街道时，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莫特利的身上。

他们时不时地拐个弯，最后，来到一处低矮的石拱门前。所有人都低着头穿过它，当他们从门的另一端出来时，邓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激动地看到了远处安卓斯的后门，以及门后面开阔的平原和沙漠地带。门外面，站着数十匹潘德夏人的马，被绑在柱子上，显然是被他们死去的骑士抛弃了。

莫特利笑了一下。

“我告诉过你。”他说。

邓肯和其他人一起加快脚步，感觉又找回了当初的自己，又充满了希望–这时忽然，一声喊叫直透他的灵魂。

他突然停下，开始倾听。

“等等！”他朝其他伙伴喊道。

他们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就好像他是疯了一样。

邓肯站在那里等待着。那到底是什么？他敢发誓他听到了来自他女儿的声音。凯拉，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当然，他肯定想象过。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在安卓斯？她离这里很远，需要穿过整个艾斯卡隆，她现在安全地呆在厄尔塔里。

然而，在他听到了那个声音后他已经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了。

他僵直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然后，他又听到了。他寒毛直竖。他这次非常非常肯定。那是凯拉。

“凯拉！”他大声喊道，双眼睁得大大的。

他想也没想就转过身，背对着出口，朝整座着火的城市跑去。

“你要到那里去！？”莫特利在他身后问道。

“凯拉在这里！”他边跑边喊，“而且她现在很危险！”

“你疯了吗？”莫特利追上去抓住他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必死无疑！”

但邓肯已经下定决心，他推开莫特利的手臂继续向前跑去。

“即使是死亡，”他回答说，“也比抛弃我深爱的女儿要好的多。”

邓肯独自沿着巷子朝前走去，快步走向死亡深渊，走向一座燃烧着的城市。他清楚他很可能会死。但他不在乎。只要他能够再看到凯拉。

凯拉，他想，你一定要等着我。

第五章

最神圣和至高无上的拉坐在首都的金色王位上，在安卓斯的最中心位置，看着下面黑压压的指挥官，奴隶，乞讨者，内心非常不满，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他知道他应该感到胜利，满足，毕竟他获得了他想要的。毕竟艾斯卡隆是世界上最后一块还在反抗他的地方，他的王国里最后一个还没有完全被征服的地方，在过去几天，他成功地指挥他的军队击退了其中一次大反叛。他闭上眼睛微笑着，想象着碾压南大门而畅通无阻的情形，抹去艾斯卡隆所有的南方城市，在北方则放一把火，一直烧到首都。当他想到这座曾经如此美丽的城市，现在即将变成一座巨大的坟墓时不由得会心地笑了。

他知道在艾斯卡隆北方，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舰队已经成功地涌入伟大的厄尔城，现在这座城市只剩下回忆。在东海岸，他的舰队已经占领了泪海，并摧毁了所有的沿岸城市，最开始的一个城市就是艾斯普斯。现在在艾斯卡隆几乎找不到一寸土地，可以在他的掌控之外。

最重要的是，艾斯卡隆最目中无人的指挥官，叛乱的煽动者邓肯现在作为拉的犯人被关押在土牢中。确实，当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日出时，他突然有一个非常兴奋的想法，那就是亲自送邓肯上绞刑架。他会亲自把绳子套到他头上，看着他死去。他对这个想法感到开心。今天是个美妙的日子。

拉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完全的胜利–然而，他依然感到不满。拉坐在那里，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深处，试着去弄明白这种不满足感的由来。他已经有了想要的一切。是什么在使他烦恼？

拉从未感到如此的不满，在之前的战役，甚至之前的一生中从未有过。总是有什么东西在煎熬着他，一种想要得到更多的渴望。甚至是现在，他还是可以感受到。他还需要做什么来满足他的欲望？他有些疑惑。做什么可以使他有彻底胜利的感觉？

慢慢地，一个计划变得清晰。他可以杀死艾斯卡隆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小孩。他可以先强奸女人并折磨男人。他开怀地笑了。是的，这会有帮助。事实上，他可以立即行动。

拉看向他的智囊团，一个由上百个他最优秀的男人组成的团队，他们都跪在他面前，头着地，没有一个敢和他有眼神接触。他们都静悄悄地盯着地面。毕竟，他们很荣幸能够出现在如他一般的上帝面前。

拉清了清嗓子。

“给我一次性带十个艾斯卡隆剩下的最漂亮的女人过来。”他命令道，他低沉的嗓音在房间内回响。

他的其中一个侍从将头放得更低，直到碰到大理石地面。

“是，我的主人！”他说着转身跑开。

然而当那个侍从快抵达门口时，大门却被砰地一声先打开了，另外一个士兵突然急忙冲入房间，疯狂地冲向拉的王座。房间内的所有其他人都屏住呼吸，对这样的冒犯感到害怕。没有人敢在获得正式邀请前就这样闯入房间，更不用说离拉这么近了。这么做意味着死亡。

侍从脸朝着地面趴在地上，拉厌恶地盯着他。

“杀了他。”他指挥道。

他手下的几个士兵直接冲进来，抓住这个男人。他们将他用枷锁拖走，这时，他哭喊道，“等等，我那令人敬畏的主人！我过来是要报告一个紧急的消息–你必须马上听的消息！”

拉由着这个男人被拖走，对所谓的消息毫不关心。男人被拖过整个房间，直到抵达出口，就在门要被关上时，他大喊道：

“邓肯逃跑了！”

拉感到异常震惊，忽然举起他的右手。他的士兵停了下来，将这个送信的人留在门口。

拉愁眉不展地消化着这则消息。他站在那里深吸一口气。走下乳白色的台阶，靴子发出的脚步声清晰地在房间内回响，他走过整个房间。当他最后来到送信人面前时，房间内的气氛非常紧张。每走一步，拉都能感觉到他的怒火在积压。

“再说一次。”拉命令道，他的声音阴暗冰冷。

送信人被震住了。

“我表示万分的歉意，我伟大和至高无上的君王，”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但邓肯逃跑了。有人将他从土牢里面救走。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们的人正在首都的角角落落寻找他！”

拉感觉脸色发烫，感觉怒火在心中燃烧。他紧握双拳。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最后一丝满足感被夺走。

“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拉说道。

拉微微笑道，此刻送信者感觉放松了些，甚至也开口笑了，充满自豪。

拉确实奖励他了。他走上前，慢慢地将手绕过那个人的脖子，然后越掐越紧。那个人的眼球突出，他伸出手抓住拉的手腕–但没办法将它们移开。拉知道他办不到。毕竟，他只是一个男人，而他是伟大和神圣的拉，曾经是上帝的男人。

男人瘫倒在地，死了。然而这还是给了拉一点满足感。

“战士们！”拉喊道。

他的指挥官全体立正，害怕地看着他。

“关闭城市的每个出口！将每个士兵都派出去找到这个邓肯。并且在寻找途中，杀死每个艾斯卡隆城市里还活着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出发！”

“是，至高无上的君王！”战士们齐声回答。

他们所有人都从房间里面冲出，前赴后继，每个人都想比其他人跑得快。

拉激动地转身，深吸一口气，独自穿过现在空荡荡的房间。他来到一个宽阔的阳台，俯瞰着整座城市。

他走到外面，在审视下面这座混乱的城市时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开心地看到，他的士兵几乎占据了大部分地方。他很想知道邓肯现在在哪里。他钦佩他，他必须对此表示承认；或许，他可以从邓肯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但是，邓肯必须要了解，反抗伟大的拉意味着什么。他将学会优雅地迎接死亡。他将学会服从，就像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样。

哭喊声充斥在空气中，拉看到下面他的士兵，举起宝剑和长矛刺向毫无抵抗的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后心。按照他的命令，所有街道开始变得血流成河。拉叹了口气，沉浸在这当中，感到了更多的满足。所有这些艾斯卡隆人都要学会。他所到过的每个地方，他所征服的每个国家都一样。他们会为他们指挥官的罪恶付出代价。

忽然一个声音划破天空，甚至盖过了下面的哭喊声，使正在幻想的拉吃了一惊。他不明白这会是什么，或者为什么这声音会使他如此心神不宁。这是一个非常低但深沉的隆隆声，听起来像是打雷。

正当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声音又一次传来，更加大声，他意识到声音并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

拉困惑地抬起头，疑惑地凝视着云层。声音一下接一下，他知道这不是打雷。这个声音非常不祥。

当他审视着翻滚的灰色云朵时，拉忽然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景象。他眨着眼睛，以为这是他的想象。但无论他怎么来回看，它依然在那里。

龙。一大群。

他们向艾斯卡隆冲来，四肢张开，拍打着翅膀，并喷射着火焰。正在向他冲来。

在他弄明白之前，他在地上的数百个士兵身上已经着火了，在龙喷出的火海中尖叫着。当龙将他们撕成碎片时，更多的尖叫声传来。

他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感到难以置信，一条巨大的龙冲向他。它冲向他的阳台，举起爪子，俯冲过来。

片刻之后，它将石头撕成两半，恰恰错过了正在躲闪的他。拉惊慌地感觉到脚下的石头在下落。

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在下坠，他尖叫着摔向地面。他曾以为自己是不可侵犯的，比所有人都伟大。

然而，死亡，终究还是找到了他。